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送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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勇於認錯一直都是趙執的優點, 但改不改就另當別論。

趙老頭對他身上這點狗毛病早就摸得一清二楚,眼下也只是嘆了口氣,說起槐先生請他們除夕共聚的事情。

“對啊, 要除夕了。”趙執反應過來,拍了拍手,匆匆越過趙老頭往屋裏去。

屋裏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音,趙老頭站在門口喊道:“你又在折騰什麽!”

趙執探了顆腦袋出來,咧嘴一笑:“叔,除夕咱們一起去衛不器家過, 我給你引見個人!”

趙老聽他這麽說,心裏多少有點猜測, 但見他一臉激動蕩漾, 話到了嘴邊, 又壓了回去。

趙執換了身幹凈的衣裳, 又仔細梳洗除了身上的酒氣,精神奕奕出了門。

……

除夕將至,按照寧縣習俗, 從年三十到上元節, 都是闔家團圓走親訪友的時候, 萬和鎮與寧縣城皆開始張燈結彩,喜氣洋洋。

相較之下,整個殷府反而顯得冷清。

一方棋盤,黑白對峙,兩方勢頭皆猛, 執棋的卻是同一人。

“看來你們家主不在家, 你是真的很清閑。”聲音從墻頭傳來,霓瓔看向墻頭。

趙執坐在墻頭, 視野廣闊,將殷府掃了一圈,不可思議道:“馬上就是除夕,你身為一府管事,不能因為家主出門在外沒人管著你,你就憊懶成這樣啊!人靠衣裳馬靠鞍,宅子也得有門面,更何況是咱們鎮上最威風的大宅。”

霓瓔捏著一顆黑棋在指間把玩:“誰說年節非得要這麽折騰。”

趙執心頭微動,在這句話裏聽到了些不同尋常的意味。

若是家人團聚,即便折騰也是樂事,可一人孤苦伶仃,身邊無親人相聚,即便身處繁華之中,只會生出成倍的冷清孤寂。

女管事的情況,顯然是後者。

“也是。”趙執話鋒一轉:“我也覺得這樣折騰實在費事。”

霓瓔擡眼看了他一眼。

趙執從墻頭一躍而下,如入自家門庭一路來到霓瓔對面,他看向霓瓔面前的棋盤,挑了挑眉。

霓瓔:“看什麽呢?”

趙執:“你這殺氣騰騰的棋路,怪有意思的。”

霓瓔:“你也懂棋?”

趙執擰起眉頭:“也?殷娘子,我很不喜歡你這種質疑。”說著擼起袖子坐下來,“自己一個人下有什麽意思,來,小爺陪你一局。”

霓瓔看他一眼,思索著點點頭,伸手要撿棋。

“別啊,”趙執攔住她:“我看你這一盤也沒結束,接著這個下唄。”他在棋簍裏抓了幾顆子,握拳送到霓瓔面前:“猜猜。”

霓瓔無言,抓了兩顆棋子伸到他手邊,趙執張開手掌一翻,三顆。

“我先!”他拿過黑棋簍,開始琢磨自己的第一手。

眼下的局勢不相伯仲,勝負也並不明顯,但能這般割裂的與自己博弈,可見其認真與投入。

趙執眼珠輕轉,幹脆落子,同時說道:“再過不久就是除夕了,殷女郎若是趕不回來,你打斷如何過節?”

霓瓔看著他落子的位置,皺了皺眉,跟著落子:“該怎麽過就怎麽過。”

趙執想也不想的繼續落子,最上追問t:“那是怎麽過?”

霓瓔看了他一眼,一邊落子一邊道:“你想說什麽?”

“沒什麽,就是覺得虛頭巴腦的東西可以不折騰,但畢竟是年節,總不能過的冷冷清清的,你若是沒什麽事做,我可以帶你去好玩的地方。”

他的註意力完全不在棋上,不過是借著下棋的由頭扯天扯地,醉翁之意不在酒,以至於胡亂幾手下來,原本還不相上下的局勢已然崩塌,黑棋迎來危機。

霓瓔皺了皺眉,心中竟生出幾分惱火。

左右互搏的趣味就在於一次次打破自我的桎梏,讓自己看清自己,說是一副精心造就的作品也不為過。可這幅作品,卻被人用隨意的態度輕易打破搗毀,她有點後悔讓趙執坐下來。

惱火漸漸濃烈,她只想將他殺的片甲不留,然後無情的將叉出去,叫他再也不敢隨意打擾別人的雅興。

霓瓔不再留情,直接落在黑棋的要害之處,收割了一片。

“嗯。”趙執像是才發現情況不對,又驚又喜:“看來這一局很快就會結束了,等下完這盤,我帶你出去玩吧。”

果然。

霓瓔更氣了。

邀約就邀約,毀她的棋做什麽?

人心邪惡起來,就忍不住付諸行動,霓瓔捏著一枚白棋在指尖翻轉:“你可知為何無人與我對弈?”

趙執不解:“為何?”

“因為我從不與旁人下無註之棋。”

趙執咋舌:“對弈這麽風雅的事情,你竟然拿來賭博。”頓了頓,指著棋盤:“你該不會是覺得我要輸了,所以才想趁機加個賭註吧?”

霓瓔皮笑肉不笑,“怎麽會呢。”

趙執松了口氣,也笑道:“我也覺得你不是這種人,再說了,哪有那麽容易結束。”

說完,他落下一子。

霓瓔看著他落下的位置,眼神驟變。

方才黑棋雖被收割,但卻為新的局面打開了一個口子。

置之死地而後生在對弈名局中並不少見,許多巧妙的死活轉換都是如此路數。

霓瓔所驚的並不只是趙執的棋力。

從她以為他不過是借下棋來搭訕閑扯時,就已經在他的設計之中。

一旦認定他醉翁之意不在酒,便不可避免輕視他的每一手,而急躁的求勝心,更是令她難以靜下來思考,最終叫他在逆勢中急轉而下的開出一片新生機。

方死方生,的確不會太早結束。

棋局的勝負雖無分曉,但她方才的輕敵,已然落了下風。

霓瓔微微擡眼,趙執正看著她,兩人四目相對,霓瓔倏地笑了,趙執看在眼裏,也跟著笑起來。

白棋被拋入棋簍,趙執明知故問:“不下了?”

霓瓔的回應是看了他一眼,起身走出涼亭,趙執伸長脖子追問:“那賭註呢?還立不立了。”

霓瓔懶懶的回了句:“你想立什麽。”

趙執起身追了過去:“其實我這個人不太喜歡賭博,如果可以,我更喜歡和漂亮姑娘把臂同游。”

霓瓔脫口而出:“你這段日子游的還少嗎?”

此話一出,兩人都默了默。

霓瓔率先回過神來,邁開步子就要走,手臂卻被抓住。

她回過頭,就見趙執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著自己。

“你……怎麽知道?”

應酬酒局就是這樣,男人一紮堆,難免要有美色陪襯,他若規規矩矩束手束腳,在那種場合只會顯得格格不入。

霓瓔此刻也在問自己。

與他說這個幹什麽?

飛快思索一番,她把鍋推給了霧爻。

一定是她近來在自己面前說了太多遍,她不知不覺就記住,且在此刻話趕話的道了出來。

霓瓔:“我……”

沒等她開口,趙執直接搶白:“你不要聽別人添油加醋的胡說八道,是,我是找歌姬舞姬陪酒了,但我發誓只是純潔的飲酒,半點出格的事都沒做!”

霓瓔覷眼看他,沒有說話。

這眼神盯得趙執一陣心緒,他伸出手,拇指食指捏在一起,艱難道:“偶爾,真的是偶爾,我醉的厲害,頭昏眼花的,會找她們靠一靠。”

他眼神一動,找到了一個很好的例子:“就像你上次醉酒靠我懷裏一樣,你說呢。”

霓瓔眼神一變:“你……”

趙執好整以暇的看著霓瓔,靜候下文。

但這一次霓瓔反應很快。

圈套,又是圈套。

若承認兩件事是一碼事,就代表承認他的確沒有出格之舉,否則,便是將她上回與他親近的事一並劃到心懷不軌的範圍裏。

這男人著實狡猾。

既然怎麽答都不是,那就不答,霓瓔輕輕翻了他一眼,轉身就走。

趙執沒有等來回應,嘴角輕輕一挑,小跑著追上去:“殷娘子?”

不理。

“殷管事?”

還是不理。

“殷殷!”

霓瓔猛地站定,狠狠瞪向他。

這一眼裏的嫌棄和憤怒全然不加掩飾,可落到趙執眼裏,卻叫他忍俊不禁,有種成功惹動了她的興奮與飄飄然。

“我想起來哪裏有意思了,跟我走!”

他完全不給霓瓔發難的機會,快步走到前面,發現霓瓔沒有跟上來,遙遙沖她招手:“殷殷,快啊!”

青年陽光燦爛,霓瓔一團火氣揉了半晌,化作了一個無奈的笑,邁步跟了上去。

……

趙執所謂的有趣去處就是市肆。

寧縣的市肆雖然不如太平縣冬至大市那般熱鬧,但隨著年節將近,家家戶戶出門采買,同樣很熱鬧,而特色各異的小食便擠在這些熱鬧人群中做買賣,哪哪兒都有排隊的。

許是這樣的氛圍令趙執想起了些往事,不禁開口道:“我記得小時候……”

感嘆才起了個頭,不愉快的記憶就接踵而至,話音也戛然而止。

霓瓔並沒有追問,趙執以為她沒聽見,索性當自己沒講過,轉而道:“想吃點什麽嗎?”

霓瓔看了他一眼,搖搖頭:“不餓。”

趙執正要開口,忽然被旁邊的人打斷:“大哥!”

趙執和霓瓔一起轉頭,就見劉文正提著大包小包的站在旁邊的一個攤位前,他這一聲,也讓他身邊正在挑選彩燈的包金銀轉頭看了過來。

包金銀看到趙執,眼神動了動,但終究平了下去,在看到趙執旁邊站著的霓瓔,像是猜到了什麽,直接收回目光。

劉文看向霓瓔:“殷娘子也在啊,你們……”

霓瓔含笑致意,趙執跟著開口:“馬上就是除夕了,我帶殷殷……殷娘子出來置辦點東西。”

劉文看著兩人,笑呵呵道:“很少看到大哥對哪家娘子這般用心。”

霓瓔但笑不語,包金銀直接開口催促:“我還要去前面的綢緞莊買點東西,你把東西給家丁,在這慢慢聊吧。”說罷沖趙執和霓瓔點了點頭,毫不留戀的走了。

“金銀。”劉文的目光追著包金銀而去,終於急了:“大哥,我……”

趙執笑著拍拍他:“不用廢話了,趕緊去吧。”

“欸。”劉文二話不說追了上去。

趙執看著劉文的背影,笑容之後多多少少藏了些擔憂,可擔憂之餘,又有些惺惺相惜之感。

從前看到劉文,他只想勸他及時止損。

可有些事自己沒有親身體驗過,是不該妄下結論的。

就好像如今的他,不也一樣泥足深陷,卻不願自拔嗎?

“包娘子雖頗有個性,但並非毒蛇猛獸,你這副唯恐兄弟要被人吃幹抹凈的擔憂神情,沒必要吧。”

趙執眉梢輕挑,好笑道:“吃幹抹凈?”

這是什麽虎狼之詞。

就在這時,望錢來忽然從人群中鉆出來,一把拉住趙執:“我可算找到你了!”

他滿心滿眼都是趙執,並未發現一旁的霓瓔。

趙執:“怎麽了?”

“什麽怎麽了?”望錢來沒好氣道:“你這幾日酒喝多了,不記得人也不記得事了?往年這時候,咱們不都得一起聚聚麽,你全忘了?”

趙執當然沒忘記這件事:“這不還有一段日子嗎,急什麽。”

望錢來剛要說話,忽然就發現了一旁的霓瓔:“你……你們……”

趙執知道霓瓔的性格,外人的誤會對她來說絕不是什麽增加暧昧的事情,她只會煩。

他一把抓過望錢來抵到一旁,言簡意賅:“別亂說,當心我扯你舌頭。”

望錢來立馬閉嘴,乖巧的點了點頭。

趙執很滿意他的懂事,把人放開,笑道:“殷娘子第一次在咱們這兒過年,我帶她四處走走。”

望錢來抿著嘴,眼神忽閃忽閃。

趙執失笑:“有什麽事就直說。”

望錢來這才張口:“也沒什麽大事,就是唐t家日前差人來傳話,說是有大師給他們算過,從這段時間到上元節都不宜動土,就暫停了別苑的工活,等到上元節後再重新開工。他們結了工錢,還額外發了紅包,大家賺到了錢,心裏都念著你的好呢。”

趙執笑笑:“這不是挺好的。”

望錢來繼續道:“是挺好啊,有錢也有閑了,不就想著兄弟們一起聚聚麽。我知道你近來在忙,所以我們自己已經籌備好了,就在老詹家,你直接去就成!”

趙執:“今日?”

望錢來看了眼霓瓔:“你若是今日不方便……改明日也行。”

趙執今日倒是沒有不方便,就是……

“趙郎君若是無事,便請自便吧,我自己隨便走走就好。”霓瓔主動發話表態。

趙執張了張口,一時沒說話。

望錢來看到這一幕,忽道:“殷娘子要是沒有安排,也可以一起來啊。”

霓瓔愕然:“我?”

望錢來:“當然,說起來咱們之前與殷娘子還有點小誤會,要是殷娘子賞臉……”

“賞什麽臉,一群大老爺們拉一個姑娘吃喝。你也好意思開口!”

趙執直接否決的了望錢來的提議,轉頭對霓瓔道:“他說話沒個分寸,但絕對沒有惡意。你別見怪。”

霓瓔:“不會,我正準備答應呢,怎麽會見怪。”

咦!望錢來眼神一亮,邀功一般看向趙執。

趙執抿了抿唇,你擡杠不分場合和立場的?看不出來我是替你著想?

霓瓔也在反思,什麽時候她也有嘴快的毛病了。

“行啊,你願意來,我們當然歡迎。”

霓瓔看了眼滿眼期待的望錢來,又看了看順坡下驢的趙執,笑了笑:“好啊。”

趁著霓瓔轉身繼續往前走時,望錢來沖趙執得意擠眼,哥,幫你約到了!

趙執看著霓瓔的背影,無可奈何的笑了一下。

真是個奇怪的女人。

和趙執確定好時辰後,望錢來急著先走一步,臨走之前,他神神秘秘湊到趙執耳邊:“哥你放心,交給我們!”

趙執還沒反應過來自己交給了望錢來什麽,他已腳底抹油,在熱鬧的街市裏跑的沒影兒了。

一種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,趙執轉身追上霓瓔:“你真要去?”

霓瓔正逛到一家酒肆,盯著墻上的酒牌細看,“難不成還能假去?”

趙執:“那可都是一群粗糙漢子,你也不怕毀了自己的清譽!”

霓瓔說:“原來你都是這麽評論自己的朋友。”

“我……”趙執語塞。

霓瓔:“若與你的朋友喝個酒吃個飯就有損清譽,那我曾經靠過你的身子,是不是還得嫁給你?”

好一個怎麽回答都不對勁的死活題。

回敬會遲到,但絕不會缺席。

趙執選擇裝聾,忽然伸手一指墻上的酒牌,“掌櫃的,這個,這個,還有這個,各一壺!”

店家熱情應聲,麻利的把酒水包好:“您拿好。”

趙執接過酒付了錢,朝前擡擡下巴:“走,去那邊瞧瞧。”

兩人在市肆逛了一圈,霓瓔什麽都沒買,趙執身上卻已經掛滿了。

東西太多,走路費勁,趙執索性叫了一輛馬車,他先讓霓瓔上車,然後一個人吭哧吭哧把東西堆上去。

他堆的很是仔細,沒有占據霓瓔的位置,等到東西全部搬完,他和車夫報了一下衛家小院的位置,坐進預先給自己留的小角落,手腳並用穩著這些禮物,以免馬車啟停晃倒。

一個人的言行真假永遠藏在細節裏。

並不狹窄的馬車因為堆放了許多東西而變得擁擠,但眼前的男人並沒有借故靠近他。

看著趙執滑稽的坐姿,霓瓔竟因為自己對他生出的那點小人之心感到抱歉。

她在寬敞的座位裏舒展身體:“你買這麽多東西,是送給槐先生的?”

趙執:“不止我,還有你的。”

霓瓔:“我的?”

趙執:“當然了,槐先生好歹也算是你的長輩,你要靠他打聽姐姐下落,不得用點心思嗎?”

說著,趙執的眼神變得深邃起來:“有句話我很早以前就想說了。你給人的印象,偏差太大了,有時會覺得你蕙質蘭心善解人意,有時會覺得你投胎時一身力氣都用在了臉上。””

霓瓔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形容,她盯著趙執看了半晌,輕輕嗤了一聲,笑著看向窗外。

趙執有點意外。

他微微探頭:“你竟不生氣?”

霓瓔淡淡道:“巧了不是,你剛好碰上我蕙質蘭心善解人意的時候。”

趙執楞了楞,低下頭笑起來。

馬車抵達巷口,趙執把給衛璞準備的東西挑揀出來,一一搬下馬車,讓車夫稍等片刻。他正要替面前的人參酒,一只素白纖細的手先他一步提了起來。

趙執順著那只手看向面前的霓瓔。

霓瓔:“看什麽,走啊。”

趙執頓時流露出一股“孺子可教”的欣慰,但他還是伸手去取藥酒:“這個太沈,給我、你拿這個,這個輕!”

霓瓔眼神微動,看著他把彼此手裏的東西調換,然後背起禮物朝巷子進發:“走!”

霓瓔看著趙執的背影,邁步跟了上去。

安靜的小巷傳來兩人的對話聲。

“你會說吉祥話嗎?”

“……”

“很簡單,就是恭喜發財,財源廣進,年年有餘,身體安康這樣的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不說也行,我替你說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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